文 | 陆倍文
说起女钢琴家，乐迷大都会首先想起“女大祭司”阿格里奇。不可否认，她是一位天才，她指尖下的音乐生来就具有耀眼的光彩，火爆的演奏风格有一种不是男儿胜似男儿的豪迈。甚至她的演奏中时而透出的女性的细腻，也常被那排山倒海的八度所掩盖。在我的心中，她虽是女性，但不能列入女钢琴家的范畴，她更像是女性钢琴家中的男钢琴家。
大家应该能看出来，我所指的男钢琴家并不一定是男性钢琴家，女钢琴家也不一定是女性，而是指一种风格，一种路向。男钢琴家的演奏有着王者一般的霸气，将舞台下的听众征服，为之欢呼，为之痴迷，总之是一种向心性的吸引；而女钢琴家的演奏如润物细无声，随风潜入夜，听众的心不知不觉就被音乐浸透，有一种无处可寻却又无所不在的力量始终萦绕着你。
玛利亚·蒂博（Maria Tipo）就是一位真正的女性钢琴家。这位出生于意大利的音乐才女17岁便赢得了包括日内瓦国际钢琴比赛在内的众多奖项，踏入了职业演奏生涯。可惜的是，她留下的录音少之又少，在为数不多的几张唱片中，巴赫的作品就占到了半数。
我一直觉得巴赫的音乐就像一面镜子，谁弹，就照出谁的样子。从这面镜子里面，我看到古尔德是个纯粹的理性主义者，图蕾克藏在严谨细腻下的热情与不羁，席夫始终怀着一颗至纯童心来观望世间的一切……当然还有无比真诚、真挚的朱晓玫。聆听蒂博的巴赫，会发现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，并且她把她所有的才情，都放到了巴赫里面。
“Legato与staccato之间还有15种触键方式”，当人们问图蕾克弹巴赫到底是弹连奏还是断奏的时候，她如是说。可是听蒂博的巴赫，我发现哪里只有15种，大概有成千上万种了。帕蒂塔第一套中，她的连奏（Legato）如同小溪一般奔流，如泉水般歌唱。仔细研究，发现如果又不完全是连奏，为了突出某些骨干音，或者节奏重音，她还将非连奏（non legato）掺杂在其中。总之看似流畅的音流中，隐藏了许多演奏者的精心安排与布置。
帕蒂塔第二套，她的演奏完全不同与我们熟知的阿格里奇版，使我重新认识了这首作品（或者说真正认识到）。在第一首sinfonia中，开头的Grave之后行板部分弹得格外地慢，可却是最打动人的。终于发现弹巴赫的秘诀在于“慢”！由于巴赫的音乐是异常浓缩的，只有慢才有可能将所有的音乐元素一一清晰展示。正像阿尔卑斯山谷中的那句话“慢慢走啊，欣赏啊”！而很多时候，“快”，其实是用来掩盖音乐的苍白。
第四帕蒂塔中的最后一首基格，她使用了非连奏（non legato）来演奏主题部分。这是令人无可思议的音符——每个音符都充满了生命力，它们在有条不紊地欢腾、雀跃，书写着对生命的赞歌。到了第六帕蒂塔的基格（我称之为“末日审判之舞”），主题部分尽管也是非连奏，我们听到的确是最为冷酷无情的音符，我似乎都能听到刽子手手中的兵器的碰撞声。
简简单单的音符，里面却能容下整个世界。巴赫的音乐让我明白，何为“大音希声”。正如交友一般，交一群狐朋狗友远不如一两个知己来得实在，而弹一大堆无心的音符远不如仔仔细细地把那几个音弹得用心些。想到这里，我不免唏嘘，痛下决心要向蒂博学习，做一位“女钢琴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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