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孔建霞
我是一个几乎完全不懂音乐的人。
可是我又常常被音乐完全打动。
1
我中学时在同学家的小房间里，装文艺青年，认真投入地听着录音机播放的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，但最后真的不由自主流下眼泪。
我去年某一天心情低落时，路过了一间基督堂便进去参观，在那神圣的氛围中，听众人缓缓齐唱赞美诗时感到心灵被温暖包围。
我在聆听李健的歌声时，总是能感觉到爱和温柔，仿佛灵魂被慢慢轻抚，又像植物在雨露滋润之下、阳光照耀之中，慢慢将伤口修复。
类似这样的时刻数不胜数，唯一遗憾的是我常常忘记音乐有这样神奇的作用，而独自傻傻咀嚼无聊或痛苦。
2
每次听到好音乐，我就感觉到幸福，生命好像重新绽放。
没想到，村上春树也这样认为。
他也说他是个门外汉（但是当然他比我懂得多），“但欣赏音乐时，总是抛开一切成见侧耳倾听，直接体验音乐的美好，任其浸透身心。
听到好的部分，能感受到一股幸福甜美涌上心头，听到坏的部分则怅然失落。”
他引用艾灵顿公爵的话说，世间只有“好音乐”“坏音乐”两种音乐，不论是爵士还是古典，各种类型的音乐都能让人享受到“好音乐”带来的纯粹的喜悦。
他认为，音乐可谓是一种能让人品尝幸福滋味的东西，其中蕴藏着形形色色的使人幸福的方法与途径。
这几段话，让我好想点上几百个赞。
可惜不是他发在朋友圈里的。
他写在一本书上。
《村上春树：与小泽征尔共度的午后音乐时光》。
而这本书，我是在星海音乐厅看了一场纪念莫扎特260周年诞辰音乐会后，在一楼的书店无意看到的。
3
母亲节的前一天，我临时想起，当晚有莫扎特主题的音乐会，我立即打电话问是否还有票。
之前我已经错过了一场很想去看的莎士比亚话剧，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了，因为上个月我听过一次小型的音乐会，介绍了莫扎特最优美的曲子，我当时真的感觉，这音乐是如此美如此接近天堂，如同就在神的一侧安静祥和。
确认有票之后，我便利索地给孩子、先生做了丰盛的晚餐，香葱酱油蒸鱼、蒜蓉炒泰国虾、莴笋炒韭菜，自己也快速吃完就出发。
路上想起，这正好可以当作是给我自己的母亲节礼物呢。
4
去到时已经只剩20分钟就开场了，让我意外的是售票柜台排起了三条长队，有的人是网络购票来现场取票的，有的人则是像我一样临时购票，显然这场音乐会很受欢迎呢。
我有点担心低价票会不会卖完，因为我只是一个有着所谓“上层社会”爱好的普通人，偶尔听听音乐会，坐后面或楼上也很满足了，不需要VIP待遇。
不过我还是平静下来观察和感受现场的氛围。
买票的人，既有中老年人，也有年轻情侣，有单身青年，更有不少家长带着八九岁、五六岁不等的小孩。很多人都穿得特别漂亮、优雅，也有人像我一样穿得休闲自在。
好不容易轮到我时，我快速说要一张120元的票，座位请售票员帮我挑就好，没想到她问我有一张84元的要不要。
我点头，然后她就找出一张84元、但是座位更好的特价票！
人生还有比这更让人惊喜的事情吗？
嗯，当然还有。
那肯定就是当晚的好音乐了。
5
在这场音乐会，指挥家大卫•斯特恩，选取了三首展示出莫扎特过人才华的乐曲，来向这位伟大作曲家致敬。“富有戏剧性的《唐璜》序曲，一夜间完成，据说只花了三小时；第四十交响曲，只用了两周。这都是他晚期创作力无比旺盛的传世名曲。至于第二十五交响曲，则是他17岁时的杰作。更难得的是，这两部交响曲都是莫扎特很少使用的小调作品。”（此段引用自广交乐团官网）
我必须承认我没太听懂，但是这不妨碍我去欣赏广州交响乐团和指挥家大卫•斯特恩精彩的合作，去挖掘一些有趣的细节：
比如认出了一个在上次小型音乐会出现过的双簧管乐手，他在演奏时特别卖力投入，表情夸张，腮帮鼓涨，脸蛋发红，动作也随着音乐有大幅度的变化（不知道是双簧管演奏比较难还是他的演奏风格比较强烈）。
两次音乐会中，那些最美妙的段落大都是由他吹出来的，旁边一个长笛手也吹奏了一两个美如天籁的片段。
（翻拍的宣传海报，后面管乐第一排中间那个外国人就是我说的双簧管乐手，来自德国的科尔内留斯·芬克）
此外有两个白发的乐手也让我印象深刻，一个是中提琴手，看起来显然比年轻人要淡定自如一些，表情是在享受着演奏的乐趣，另外一个是低音提琴（倍大提琴）手，在两次演奏结束后，看着热情的观众，他都很开心地笑（大多数人都表情比较矜持，微笑或不笑），也跟着优雅地轻拍琴身做鼓掌的动作。
当然，这并没有要比较高下的意思，大家都很认真演奏，性格和表演气质也各有不同，也是一种百花齐放。
不过不能不提的，是当晚最有激情的美国指挥家。
（网上找的照片，应该是比较年轻时照的）
大卫•斯特恩先生一头银灰色短发，身材魁梧，穿黑色大衣，出场后优雅地向我们点头示意，但是演出一开始，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——动作幅度很大，变化丰富快速，完全彻底地投入到音乐中，可以说是“用生命在指挥”，这是我第一次现场看到如此富有激情的指挥，到了高潮段落，他的动作更是充满爆发力，带领着乐队快速而铿锵地展示了音乐巨大的力量，让我感到人类的自由意志是如此的勇往直前、坚不可摧。
这也是好音乐的另外一个特质，除了给我们幸福，还能给我们力量。
只要人挖掘出内心中的力量，发展出成熟独立的自由意志，就不会再被畏惧吓倒，不惧怕牺牲和辛劳，就会有勇气有耐心，去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智慧，去创造更多的价值。
（演出结束，大卫•斯特恩先生把手里的鲜花送给台下的女士）
6
之前我只了解到莫扎特在贫困交加中早逝，不明白为何如此有才华却受到不公平对待，而刚才我看了一篇文章才知道，原来这种境遇是出于他自己的选择，并且他勇于承受和面对。
文章说到，“作为一个早熟的天才，莫扎特受到过王公贵族的种种厚爱和赞赏，但也饱尝了贵族社会对他人格的蔑视和侮辱，身心遭到一次次打击。”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不尊重他的大主教，离开有保障的生活，做一个收入不确定的自由作曲家。
这当然是一条困难的道路。莫扎特的父亲力劝他向大主教赔礼道歉，重归于好，但莫扎特坚决拒绝。他在给父亲的回信中写道：
“我不能再忍受这些了。心灵使人高尚起来。我不是公爵，但可能比很多继承来的公爵要正直得多。我准备牺牲我的幸福、我的健康以至我的生命。我的人格，对于我，对于你，都应该是最珍贵的！”
看到这里，我才明白，为什么莫扎特的一生充满坎坷和艰辛，但是他的音乐却能给人幸福感和力量，那是因为，这些音乐都是出于他高尚、勇敢的心灵，出于他高贵的不愿屈服的自由意志，出于他对生命的爱，这些音乐就是他的人生态度。
好的作品为什么能打动人？
技巧不是最重要的，最重要的是作品后面有着一颗怎么样的心。
著名的音乐评论家罗曼·罗兰为莫扎特做出了如下的评价：“他的音乐是生活的画像，但那是美化了的生活。旋律尽管是精神的反映，但它必须取悦于精神，而不伤及肉体或损害听觉。所以，在莫扎特那里，音乐是生活和谐的表达。不仅他的歌剧，而且他所有的作品都是如此。”
再回到村上春树那本书来，上面有一句话：
“就像爱一样，好音乐永远不嫌多。”
不管是音乐、文学还是绘画，还是其他——好的艺术作品，就像爱一样，永远不嫌多。
因为，那就是爱。
